文字 / 孫羽柔

 

第一次見到K桑，是他正在經歷髮型大改造時。初次碰面訪談就是他接受全新挑戰的時機，他的表情有各種說不出的生動錯愕，幾年過去，如今的他卻展示出全新風情。

 

更年輕時候，因為環境的複雜加上細膩體貼性格結合，產生的痛苦與過分壓抑，在他不懈的努力及蛻變中，逐漸一點一滴被擺放到適合的地方，落地生根，長出堅固的樹幹生機勃勃。

 

體制內的限制，綻放著生活的各樣可能

 

今年三月，K桑開始在非營利組織擔任全職社工。小小的辦公室裡僅有四人，通常上任以後的受訓時間應為三個月，然而，在人力極度限縮的有限情況下，他到職兩週左右便開始接案，一次就是七人，才半年過去，目前他手上同時處理的案量已達到三十件。三十名這個數字，就意味著在協助輔導後，要完成三十份繁瑣的紀錄與報表。

 

恍若跳進一個大坑裡被地獄之火熊熊燃燒，K桑頭上的白髮逐漸茂盛，臉上的疲態鑿刻難掩，用餐時間的辦公室總是格外安靜。同事之間，除了上班見面以外，誰都沒有精力在下班後邀約餐敘或小酌一杯。

 

這樣的工作經驗使得K桑對於體制外的長陪特別有所感觸。身為社工專業，明明最應該投注精力的服務對象應該是那些目睹暴力、扎滿創傷的兒少，實際情況卻是「大多時間都用在製作有效又好看的輔導成果，剩有的精力也因為案量超載，而無法提供更為細膩深入的品質。」

 

無論在哪，都要實踐心中理想的社會工作。

 

於是K桑開始在網路撰寫自己的部落格，希望逐步往離開體制的方向邁進，成為一名專業講師，以不同形式，將自己有限的時間資源盡可能最大化發揮。

 

理解了不同，才能涵融差異

 

除了文章撰寫，K桑也自行設計品牌LOGO、參與講師培訓課程，期許未來成為一名講師後，能夠以「如何重新探討性向認同」、「如何與不同性別特質進行和解」作為演講與輔導方向。

 

作為一名生理男性，面對社會上充斥的各種「男性文化」或「陽剛氣質」，K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探詢、定位自己的性向。他曾經無比渴望自己的性向是會流動的，如此一來，相較典型框架，他所擁有的敏感和陰柔特質，就不必被異性戀的男性的結構束縛擠壓。

 

幾經掙扎，內心各種洶湧波濤，最後K桑認了，他就是一個確確實實無法轉向的順性別異性戀。與此同時，他決定帶著這個自我認同，去和更多人分享「女性主義」另一層深邃價值。

 

在我們的社會中，目前其實鮮少看見有男性進行女性主義倡導。他從自己的生命經驗中體認到，家庭暴力的施暴者之所以大多為男性的這個循環，背後其實潛藏著男性不知道該如何解決自身焦慮、訴說脆弱情感的癥結。陽剛文化宣導的雄壯威武、不許示弱，不但沒辦法消解這個狀況，反而是一種對暴力的變相鼓勵。

 

女性主義所要解放的不只是女性，男性的教育與解放也同樣不可忽視。女性主義同時也是在介紹和引導男性可以擁有多元面貌，並非只有陽剛、侵略性或充滿力量等選項。例如當代健身往往將重點擺在如何展示形塑肌肉，長時間持續從事健身的K桑則認為，這個運動的本質其實是讓我們更靠近自己的身體，找回對手、腳和背脊的重視，與其建立與健康的連結。

 

每個人，都可以長出適合自己的模樣。

 

台灣社會的結構及風氣，或許從未清楚說明過這件事。曾在I-LIFE接受輔導的經驗讓K桑領悟，進行社會工作的方式是可以有多種面貌的；乘著先鋒們的引領，他也正在自己另類的服務道路上，開疆闢土。

 

曾經的抑鬱，如今的光芒

 

離開長陪以後，K桑依然時不時回去擔任助教或志工，面對如今自己的角色不再是那個接受幫助的對象，作為學長的身份聆聽並協助如同當初的自己的迷惘困頓青年們，對此，他有諸多的感動和祝福。

 

雖然他經常訕笑自己明明是個社工，花時間的對象明明應該是個案本身，卻整天要不是在打紀錄就是在打紀錄的路上。真正能夠與個案對話的時間，相對被壓縮得不成比例，大部分精神也都消耗在服務體制而非真人。

 

但他清楚知道，不應該將體制與環境的不友善歸咎在自己身上，相反的，有機會理解環境的限制在哪裡，才能更堅定走出體制外的理想。同時，藉由此刻歷練，盡力發揮有限資源的能力。

 

專業社工的倫理界線在哪裡？要如何在這條線上，為真實存在的掙扎，撐出合理有機的服務空間？作為一名父親家暴的兒子，作為一名曾拼命將所有責任都往自己身上無底限的人子，K桑——

 

一次次誠懇又深刻地與自己和解，

又一次次真實炙熱的愛著現在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