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去想像的恐懼,與人真實接觸|阿哲

長陪結束以後,通常會再進行為期兩年的後續追蹤(以下簡稱後追),時程上為半年一次。
這一次,是阿哲與社工最後的會談。對阿哲來說,這次會談意義有點不太一樣,不只因為這是最後一次,也因為這是他與社工相識多年以來,第一次主動提出自己希望碰面的時間。
這樣的主動,藏身背後的,其實是一種表達真實需求與狀態的勇敢。不是首先擅自考量他人,再進行配合;是真正分享自己的渴望,再與他人磨合落差。
幾年下來,他逐漸找回屬於自己的聲音,而現在,他也開始將終於找回的聲音,進行發聲練習。
轉換視角,讓關係長出了包容和感謝
談起變化契機點,阿哲說,或許是因為四月參與了一堂I-LIFE舉辦的自我療癒課程。
學員被要求準備五張自己喜歡的照片,以及五件不喜歡的物件,課堂最後的任務,就是要在「將不喜歡的物件丟掉」或「想辦法轉化與物件的關係」之間進行選擇。
面對討厭的物件中有鑰匙、手機和錢包這些怎麼樣都丟不得的東西,阿哲霎時卡在到底該怎麼轉換心態、重新定義關係的問題上。
經過一番掙扎,最後,他成功保留下帶去的物件,然而這次「看待視角」的近距離練習,持續影響著他日後的思考模式。
面對與伴侶生活習慣和家務分配摩擦的不舒適感,從過去經常性爭吵,到後來,他嘗試調整視角,從伴侶的角度出發。同理對方東西使用完容易不記得歸位,可能是過度勞累或彼此生活角色的差異,才會沒有把心力聚焦於此;反觀,伴侶即便疲倦,一旦有空檔,又會堅持帶他出門享用大餐、或景色優美的地方散步,以自己的方式盡可能陪伴照顧他。
雖然這是不相同的兩件事,但藉由視角轉換,設身處地想像他人的處境,他的內心長出一份包容、多一些感謝,兩人的關係也更貼近、圓潤了一點點。
去核對,創造生命劇本的多元性
這樣的練習,也讓阿哲闔起自己內心的劇本,向其他人的內心世界,看了進去。
從前,各種大大小小的擔憂與恐懼充斥阿哲內心。害怕讓人覺得不舒服、害怕別人不喜歡自己、害怕犯錯做不好被指責,懷抱著各樣想像的緊張,他幾乎從未考慮過要與外在世界核對自己的感受是否也是他人真實想法。
自身的想像與敏感性,緊緊將他束縛綑綁。
一次,社工邀請阿哲與母親一同參加分享會,收到母親拒絕前往消息的他,極度恐懼倘若將這樣的回覆告訴社工,會導致對方失望憤怒,於是遲遲不敢開口、神經緊繃到最後一刻。得知母親回覆後的社工只是語氣輕鬆帶過,並沒有想像中的激烈反應,僅僅問到,為什麼已經知道母親的回覆,卻一直不說?
在阿哲的劇本,被拒絕等同於自己不被喜歡,或者一定是因為自己不夠好所以才會被拒絕。已經先攤開這章文本解釋的他,並未意識到,或許其他人有不同版本的觀點。
「去核對」,一直是阿哲不擅長、又或者不敢做的事;但當他願意試著去核對,生命劇本的多元性,也將變得更加色彩斑斕、真實茁壯。
允許被依賴,也接納自己的有限
今年七月,阿哲開始幫家人找房子,由於母親及妹妹對此較不擅長,甚至產生壓力開始不斷昏睡。居住南部的他便為身在北部的家人全權擔起責任,也為他帶來沉重心理壓力。所幸最後房子終於找到,但那片壓力烏雲依然揮散不去、籠罩心底。
他不擔心被家人依賴,然而,僅僅情緒上的依賴不要緊,若未來家人要在經濟與人力上都雙重依賴他,自己原本生活就已經吃緊,要如何再扛起他們?想到這裡,阿哲立刻感到喘不過氣來。
雖然如此,他還是希望近未來能夠搬回北部,有更多時間陪伴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的母親。只是,他決定也要給予自己多一些空間在外面另找地方,而非與家人同住,提供「有安全距離的關心」。
曾經,他希望將長陪當中學到的能力拿出來回饋母親身上,社工一句「把自己照顧好就很好了,光是能夠學好這個功課就已經很不容易。」瞬間讓他有種被人呵護的溫柔感,也讓他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足夠能力,已經位在可以做這件事的階段。
清瘡有多疼痛,治療就有多深入
剛進入長陪時,社工曾開宗明義告訴阿哲,「我是一把手術刀,我對個案都是快狠準,過程會很痛,但是痛完就會可以好好的進入康復期了。」最初聽見這番話,他並沒有多放在心上,沒想到歷經過不少任社工服務的阿哲,還真的是第一次體驗到什麼叫作被「清瘡」的滋味。
然而,有多少膿被挖出來,身體便能夠輕鬆多少,也就有多少新的空間容納轉變的力量。
回顧整段歷程,阿哲說「他很感謝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夠幫他治療到這樣深入,挖掘得如此徹底。雖然越是內在的癥結點被碰觸到,感覺就越不舒服,想要反彈、逃跑的感受也越強。」但堅持走過這趟以後,讓現在的他對過去說些什麼,他只想告訴自己:
「雖然這段時間你會感受到許多不愉快,但它們都是很寶貴的養分。你走過,也長大了!